“我要起訴。”一雙顫顫巍巍的手向立案窗口遞交了一份起訴書。
“我要起訴,起訴我女兒把我的存款還我。”北京市懷柔區法院的工作人員在審查立案材料的時候,訴訟人劉勇又重復了一遍他的訴求。訴前調解階段,劉勇與其女兒劉麗似乎誤解頗深,誰也不愿先下一個臺階,法院調解工作多次陷入僵局。
每一個經歷過家事調解的法官,最大的體會就是在這些家事案件中,親人之間的情緒對立會讓調解無從開始,錯綜復雜的矛盾讓調解難找靶心,更難的莫過于彌補心與心之間的嫌隙。前期多次調解未果,正當法官胡光明正準備繼續努力調解時,劉勇的代理律師又吐露了一個重磅信息:他罹患癌癥,已到晚期。
通過聯系雙方當事人,胡法官意識到了父女間的誤解有多深。劉麗坐在調解桌前,眼圈紅了又紅:“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,誰想把家里的事兒鬧到法庭來……也不是我不愿意還錢,但是當時是我父親說好的,房子留給弟弟,存款給我。”
“我沒說過。”劉勇打斷了劉麗的話,態度堅決,“這錢本身就是我的,現在全被她取走了,我要回來有什么不對嗎?”
聽到這里,劉麗情緒激動了起來。她沒想到,父親的口頭允諾竟能如此輕易地收回,也一點不講父女間的親情。“那這沒法辦了,你告我吧。”劉麗站了起來,調解再度陷入僵局。
雙方態度都這么堅決,案件下一步要怎么開展?胡法官和團隊同事一致認為本案的關鍵還是在于挽回父女間的情分。雙方只是因為一時間的情緒才會都不想先邁出一步。
“法官,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對簿公堂的心情,您能體會嗎?”電話那頭的劉麗哽咽著。“我心里委屈啊……”那端的劉麗已然帶上了哭腔。
“我理解您。”此刻劉麗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傾聽者,同時需要安撫她的情緒。
在胡法官平和的語氣下,劉麗平復了下情緒,講述著她的不易。弟弟身體不好,所以父親生病住院時候都是她親自照顧,住院費這筆不小的支出也基本由劉麗支付。
“我父親的那些錢,我沒動用過。”劉麗說,她知道這是父親的養老錢,老人攢了一輩子,她怎么能輕易揮霍掉呢?她也不是不愿意還,只是父親一紙訴狀,讓她在村子里的名聲一敗涂地。她現在確實舉步維艱。說完這一切,劉麗如釋重負般地長舒一口氣,仿佛一切郁結都有了一個出口。
調解需要“法、理、情”的相互融合,家事調解對“情”更為偏重,這能讓“法”與“理”更有溫度,也能夠加大調解的成功率。
“人們總說老小孩老小孩的,為人子女,就是要在這種時候包容他們。”胡法官繼續勸導著劉麗,“我能理解您的心情,也理解您的處境,但是畢竟父女一場。還錢也不需要您全還,您負擔的醫療費可以從老人的存款中扣除。”
在胡法官的引導下,劉麗憶起了父女之前相處的點點滴滴,在情感的推動之下,她開始嘗試著理解已經八十多歲父親思維的變化。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之后傳來聲音:“我同意。他畢竟是我的父親。”
在了解完這些情況并開導了劉麗后,胡法官和同事們又趁熱打鐵,給劉勇及其兒子、兒媳打了電話,他們表示理解,自從這場父女訴訟以來,他們也一直在居間調和。同時,胡法官也在劉勇這邊做著努力,將劉麗這些年來為家庭所做出的付出與貢獻細細說給劉勇聽。劉勇也開始反思自己,態度也有所松動。“好像自從我讓她還錢以來,我們沒再心平氣和地說過話。”他長嘆一口氣。
“嘩嘩嘩——”十萬元現金在驗鈔機中一張張閃過,桌前的父女二人彼此表情都和緩了不少。
扣除醫藥費的方案被雙方都同意后,劉麗提出另一個要求:必須在法官的見證下給付劉勇現金。
驗鈔機的聲音在安靜的調解室內格外突出。最終,劉麗率先向父親伸出了手。
“爸。”簡單的一個字,卻讓劉勇的眼眶濕潤了。他忙不迭地站起來。“哎。”
胡法官在桌旁看著這一幕,心里格外高興。
“調解給予了雙方當事人共同直面問題、嘗試解決問題的契機,家事糾紛中的心結因情而起,也還需用情來解。‘再多調解一次’是最需要執著與堅持的。化解糾紛、打開心結,讓親人重歸于好。如我在訴,情同此心,最終就體現在千萬家庭的幸福圓滿上。”胡法官感慨道。
(文中人名均為化名)